局部的游戏,完整的欢愉
文/钱文达
等待尹茂健的新作总是需要些许耐心的,而这种等待在其艺术经验中恰恰成为了构其完整姿态的最基本的时间尺度。当你开始对一件作品的始终发生兴趣的时候,在这一尺度的衡量下,我们不仅看到了艺术家在作品上所耗费的时间,也看到了我们自己身上所流经的时间的长度。正是在对时间的持续依存中,在时间的密度中搜寻其身体的行迹时,艺术家反而忘记了时间的催逼与流转,时间成为了陪伴一切细节生发、联结、异变以及残缺的背景音,配合着艺术家的拆解与组构动作,他所想要的视觉关系趋于一种非于常态意义上的完整。但决不要把这种等待的施与当作一种苦痛的磨练——它没有把作品的完成当作最终使命(完成反而成了计划之外的)——而是:他在这种身体与精神的耗炼中,来验证一种在视觉范围内所表现出的可控的偶然性,以及所饱孕着的带有着孩童般心态的游戏策略。正是这一策略,让尹茂健的作品变成为了动态的、有机的、自觉的,并充有着兼有魂灵的喜悦。
当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将这些过程判定为一种纯粹的日常语境下的快乐,因为这种快乐所付出的代价是那么持久,而这一代价恰恰成为了艺术家所必须的常态。他定当脱离了我们日常观察的范围,他只是在做,单纯地做动作,单纯地在重复与重复之间找到一种微妙的节奏关系,他让这些动作成为了可被抽象思考的数字与词汇,这些动作随着熟练度的累积而有所变化,并应用于不同的公式与段落。那些表面简单的几何关系与其内在复杂的颜色层次之间所挤兑出的,不正是这些游戏动作所生发着的的富有节奏的欢跃心境吗?我们怎能否认在这种时间的渐进与累积过程中,所沉淀着的劳乏与厌倦只是作为可被把玩的材料——与颜料、木板等物质材料相对位的——被引入到这有序而无尽的游戏进程之中呢?正是这些无所顾忌的辛劳与探索才将那些各自孤立、互为阻隔的颜色与材料粘合在一起,将明晰、内敛、缘结般的颜色层次和盘托出。
因此,我们总是要花费点心思,去穷尽这些细美动人的层次关系。而在不同的作品中,这种层次得以被发现的视角和线索也各不相同。在这些新作里,表面上平铺散布的点状物(在某种程度来说成为其作品中非常重要的信息和层次),给我带来了新的至深感触(尽管它们早已在之前的作品出现过)。它总是既作为一种宽泛的显现,遍布于艺术家所有作品的表面上,从而作为最细微、最基本的存在要素,而又同时作为一种强化的藏匿,它作为不易察觉的视觉质感以及牵扯内里的支撑结构,残附于绝对单纯的颜色表层之中。
同时,我们看到很多作品中都显有一系列造成迷幻效果的边界线,有的是不同结构基面之间组合在一起所留下的空间间隙,有的是色层打磨时所预留出的丰富色带,这些作品之中的边界线所再度组合成的图形让我们的视线从作品独立的材质边缘扩展开来,我们所看到的的不仅是材料的质感和颜色的序齿关系,同时带有受这二者启发而现出的光线的异常跃动、空间的矛盾起伏以及某种被加密的感官节奏。所有这些线的形状都在试图围困住一个与外部完整结构相抗衡的空间,正如同一个孩子在游戏扮演的过程中,将任意简单的图形凝视为一个具有复杂具体意义的物象一样,这些形状妄图在原有单纯的物质基底上勾画出难以辨认的空间维度,并让我们观察到这种视觉意义上的冒险与挑战所带来的作品空间系统内部的丰富性与复杂性。
我们还能够从这些新作发觉到的,或者更易加深念想的,是他对拼接结构关系的一些耐人寻味的尝试,而这些尝试又不是浅尝辄止的(事实上,他之前一直都有在无意识地进行着),它所流露出的实践端倪,将指向艺术家对待自身作品语言的某种自觉的维度,它的作品不再是围绕一个单独的整体,而是处于一种结构的流变之中,每一件作品的完整性与边界感就此“缺失”了,它将解决每一位艺术家在类似阶段所面临的重要困境——如何损毁这一既成习惯的完整性。这种缺失便让作品的视觉层次和结构韵律得到了某种提升,无论是从观看角度出发,还是从创作者的实践逻辑看,它都进一步解放了尹茂健既定的创作习惯,并切实实现了一种真正游戏化的自由。每一件作品都永远处于拆解与变化之中,处于单纯的劳作沉浸与自由无束的智性经验之中,但每一正在拆解的状态都注定尝试被定格、凝视,它生产出无限的视觉可能,并与艺术家的主体条件相对应:在每一阶段的实践过程中,正如那些永远作为整体之部分的作品,艺术家将游戏动作的欢愉分解为一个个变动不居的物的结构,这些作为部分的活动主体,在基于图层关系的无限差异化的劳作经验中,攥握住了一个新的物之整体。
2023.09.07